【苍珩】有苍葱珩 十二
十二、他朝若是同淋雪
这三个月是长珩此生度过的最为清闲的一段时光，没有征战沙场的疲累，没有重担在肩的压抑，只有赏花，品茶，看书。
这曾是他向往已久的生活，他也曾幻想过，倘若他不是什么水云天战神，喜欢上的人也不是什么苍盐海月尊，是否也能有个人陪他，只需平日里悠闲地坐着就好。
长珩知道这些清闲时光都是他向来日预支的，于是乐得自在。虽还是吃不怎么下东西，但是依靠司命送来的酸梅汤与山楂糕也尚可补充体力，尤其每到月圆潮期，这糕点的香味倒像是掺了酒，酿成了长珩最为熟悉的味道，一寸一寸安抚着，也不是那么难受。
他肚子里的小家伙还没出世，倒像是心疼他似地，平时很少折腾，静默地陪着他，长珩也不觉得孤单。
八个月的肚子也不大，不影响长珩正常行走生活，但时间越久，长珩心中隐隐便有些害怕起来，他怕他孩子不能平安落地，不能健康长大，怕他将来恨他。
期许与忧虑难以排解，他便总是坐不住，喜欢在司命殿四处走动，像是某种消遣。
这日长珩只独自在司命殿正厅外的庭院里赏花，远远便听见容昊与司命正在说话。
自他怀胎七个月之后，容昊、小兰花与司命三人便经常轮番到他的庭院中照看他，他自己觉得不必如此麻烦，可他们却不听，今日难得长珩一人，他便出来走走。
正厅内两人不知在商量什么，皱着眉头，面色凝重，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他都行至门口了居然还没人发现。
长珩正打算开口清咳一声，却听见容昊说了声，“可是不告诉他，倘若东方青苍有个三长两短，长珩会不会怪我们。”
司命闻言摇摇头，“既然云中君集结了数万人前去攻打苍盐海，便是做好了万全之策，就算告诉了长珩又能如何，徒增伤心罢了。人自有命数。”
“你们…说什么？”长珩扶着门框骤然出声，两人具是一惊，骤然回头，“长珩！”
“怎么回事？兄君要派人攻打苍盐海吗？”
容昊心下慌乱至极，面上却佯装不知，“啊，你听错了，我们在说……”
“容昊！说实话！”
眼看长珩急得眼圈都发红了，容昊担心他动了胎气，只好开口说了实话，“我来之前听说，云中君得到了东方青苍失去业火，势力大不如前的消息，便集结了水云天数万将士，打着营救你的旗号，突然向苍盐海发难，好像在忘川与苍盐海的人打起来了。”
“我…我要去救他。”长珩低头喃喃自语地转身欲走，却被容昊一把拉住，“你去哪儿！你救不了他，况且你还有身孕在身，不能冒险！”
“可我…呃！”长珩突然浑身一软，瘫倒在容昊怀里，伸手捂住下腹，“我…我肚子好痛！”
容昊与司命骤然慌了神，连忙围上来，司命皱着眉，“恐怕是要生了！”
容昊一把将长珩抱进了殿中，“快去叫医师来！”
忘川河畔，一黑一白两股势力针锋相对，打得难舍难分。
苍盐海自从数年前大战后多是老弱，势力明显不敌水云天，唯有东方青苍以一敌众。
云中君居高临下，被数万将士众星拱月般围在正中，“东方青苍，你失去了业火就如同一个废人，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话音刚落，一道雷霆猛地劈下，正好落在东方青苍身上，他生生抗住了一击，“休想！”
“坚持住！坚持住！孩子就快要出来了！”
混乱的人声在长珩耳边炸开，他紧闭着双眸，脑海中却零零碎碎全是当初他从东方青苍那儿骗来的难得温馨的岁月，额头布满了汗，意识混沌，撕裂的痛苦撬开他的唇齿，痛呼出声。
好疼！
好疼！！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认输吗！”云中君看着浑身是血的东方青苍，轻蔑地开口问道。
“本座这一生，只向一个人认过输。”东方青苍踉跄地站起身，抹去唇角地血迹，又抗住了云中君的一掌，“你又算什么东西！”
“啊！呃！好疼！”
长珩紧闭着双眸，灭顶的疼痛仿佛一根一根抽取他的骸骨，他一度觉得不如死了痛快，可又想到死前他尚且还有一个私愿没完成，他还没来得及见他一面，便又不甘心，只好咬住下唇扛着这挫骨扬灰之痛。
“不好，快，快去取止血的汤药，喂仙君下去！”
“还有提神的汤药！不能睡啊仙君！睡了就醒不过来了！快来个人唤醒他！”
“这位仙君的乾元道侣呢？有另一半的信素加持会好很多。”
司命望着昏睡过去的长珩，起身疾步跑了出去，取了一个木匣回来，“快，将这瓶子里东西兑进汤药里！”
医师接过木匣，只见其中整齐地铺列了一整盒玉制的瓶子，他取出一只，打开一看，铺面而来的血腥气混合着浓重的酒香信素回荡在鼻息间，“这是？”
“他心上人的血。”
长珩意识万全游离，当嗅觉捕捉到那一抹熟悉的味道，他一瞬间觉得，那人当真赶来陪在他身边似的。
东方青苍，我好痛啊！你听见了吗！
“众将士听令，东方青苍已是穷途末路，给我杀！”云中君一声令下，数万将士骤然一同发力，光影化作利箭，如密布的倾盆大雨，直直向东方青苍袭来。东方青苍伸出双手拼力阻挡，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支撑不住踉跄一步，重重地摔在地上，意识昏沉。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一个雪白的身影逆着光朝他走来，俯身伸出手，他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无比熟悉他身上的香味。
“长珩，你终于肯见我了。”
那人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眼里盛着星光，与他初见时一模一样。
东方青苍恍然伸手想抓住眼前的光，却怎么也抓不住，茫然无措而又心痛万分，他隐约听见长珩开口说了句话。
他说，“醒过来，等着我。”
“太好了太好了！人醒了！仙君您再用用力！孩子就要出来了！”
长珩从一阵短促的噩梦里惊醒，他梦见了东方青苍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在等着他回去。
意识清醒后便是一阵后知后觉的痛不欲生。长珩早已将被衾抓得皱了形，湿汗浸透了衣衫，疼痛将他揉碎后又拼凑在一起。
东方青苍，长珩想，这痛不欲生都是你欠我的债，你得等着我去找你讨回来。
“啊！！！”
一阵一阵克制而难抑的痛呼将门外容昊与小兰花的心思勾的此起彼伏，小兰花急得团团转，开始念起了经，容昊东奔西走，帮着司命准备各色汤药。
每端出一盆浓浓的血水，两人的心就沉下去一分，直到房间内终于传出了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才将两人悬着的心定下来。
“生了生了！是位小仙君呢！”
小兰花与容昊几乎是一瞬间推门而入，只见长珩面色惨白，正试图靠在床头，司命抱着孩子，递给他瞧，“好漂亮的孩子。”
长珩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里的婴儿，刚生出的小孩都皱巴巴的，面色通红，可看得出眉眼，像极了东方青苍。
小兰花进了门便开始施法恢复长珩的身子，她法术治愈力极强，此刻长珩已然从痛苦中解脱，渐渐恢复了行动力。
“谢谢你，小兰花。”
长珩直起身子，容昊顺手将孩子接了过来，就着小兰花的术法调息了片刻，而后转身望向三人，开口道，“我要去救他，他还在等我。”
容昊当即火冒三丈，却因抱着孩子不能动手，只上前一步哑着嗓子说，“你疯了吗！且不说你现在去还有没有用，见了云中君，你就是自寻死路！你想过这孩子吗？”
这孩子像是感知了什么似的，在襁褓里哇哇大哭起来。
他一哭，长珩也多愁善感起来，眼角当即落下了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刚刚生产时再痛他都没有哭，现在却忍不住了，“可我想去陪他，去见见他，他在等我，我可以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可我决不允许他先我而去，容昊，我爱他。”
司命别过脸去抹眼泪，小兰花也跟着带了哭腔，用尽自己全力恢复长珩的身体，“长珩仙君，你放心，我们都在。”
容昊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好！从前我不拦你，今日我也不拦你！你放心，我以我们三万年的情谊作保，我会拿命护着这孩子。”
长珩起身，朝三人深深鞠下一躬，在那孩子眉心印下一个吻，伸手将一枚晶莹的流萤石放到孩子的襁褓边，便出门赴一场生死不顾的约。
那萤石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裂纹，右下角印着一个醒目的字。
错。
东方青苍疲惫地睁开眼，他知晓自己体力已经耗尽，此刻倾尽全力才堪堪站稳。
他还要等一个人。
“东方青苍，你作恶多端不可饶恕，长珩仙君受你蒙骗，屡次犯下大错，你当真罪不容诛！”云中君一边冷酷地审判着他的罪名，一边伸手指挥所有将士齐力给他最后一击。
东方青苍闭了闭眼。
对不起了，等不到你了。
“长珩所作所为，皆出自本心！”
突然一道白光乍现，扛住了铺天盖地的攻击。
是长珩！
水云天诸位具是一惊，怎么回事，不是说长珩仙君被囚禁在苍盐海了吗？
东方青苍猛地睁开眼，与他隔着硝烟战火遥遥对视，只见长珩一步一步走近自己，如同梦里那样，只不过神情更为疲惫，眼中却满是深情。
“我来了。”
东方青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在长珩与自己相隔一步时，抬手碰了碰长珩的眉眼，喃喃开口，“我以为这是梦。”
长珩摇摇头，握住他的手，眼中含着泪。
“真好，如果是这样，死也值了。”东方青苍笑了笑，偏头咳出一滩鲜血后，便昏了过去，被长珩上前一步接了个满怀。
“傻子。”
云中君从见着长珩起，脸色由惊喜极转为难看，突然心中涌现出一个荒谬的猜想，不会长珩宁愿忍受刺骨锥心之痛也不愿忘记的人就是东方青苍吧。
过往蛛丝马迹过眼云烟，此刻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厉声道，“长珩，你！”
长珩用指腹将东方青苍眼角的那一抹血痕抹去，抬头望着声势浩大的天兵，语气坚决，“是，长珩前往苍盐海是心甘情愿，因为私情。是我钟情于东方青苍，现下只是让诸位见着了牵手拥抱，私下里什么都做过了！”
四下骇然，急匆匆赶来的巽风闻言也愣住了。
之前兄君大发雷霆将地牢烧得粉碎，自己拼了命才跑了出来，之后却被兄君打得半死不活，足足关了五六个月的禁闭，直到今日有人赶回水云天说兄尊有难，自己才破了禁制跑出来。
他没想到刚赶到忘川，入耳边听见长珩的话，他更没想到，长珩居然肯为了兄尊背叛了水云天，一时有些惊愕。
“总算到了！愣着干嘛！把他带走！”长珩转头凝了巽风一眼。
巽风这才缓过神来，连忙上前将人接过来，“那你……”
“带他走，回苍盐海去，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把他看住了！”这话是对巽风说得，可长珩满眼都是东方青苍，“这里交给我。”
“想走，没那么容易！”云中君见势不妙，接连使出两道极快的术法向巽风击去。
“我看谁敢动他们！”长珩掌心合十，施法筑成了一道坚实的光墙，“走啊！”
巽风留下一句“你多保重”，便带着东方青苍离开了。
待到巽风没了踪影，长珩才松了一口气，随之法力也逐渐削弱，呕出一口鲜血来。后知后觉地麻木从脚掌蔓延至双肩，那是体力耗尽的警示。
穿梭的光影击破防御的墙，丝丝缕缕变成缠在长珩双手上的链条。
“长珩背叛水云天，即日起褫夺战神之位，受剔骨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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